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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猿的争斗与顺从行为

2004-03-10 10:28:00 来源:书摘 德斯蒙德•莫里斯 我有话说

要想从本质上理解我们的攻击欲,就必须以我们的动物本源为背景来加以考察。不幸的是,我们这种动物总热衷于进行大规模的暴力破坏活动,所以我们很难客观地讨论这个问题。事实上

,就在讨论如何制止攻击行为的问题时,即使是那些最理智的知识分子也往往会相互攻击。这并不令人吃惊。我们这个世界,不说在本世纪末就要自我毁灭,至少现在是一片混乱。我们惟一可以自慰的是,我们这种动物曾有过一段令人兴奋的“执政时期”。虽然这段时间从物种进化的角度讲并不算长,但发生的事情却很多。在此期间,我们拥有了精良之极的攻击手段和防御手段。

动物间的相互争斗总是有充分理由的,不是为了争夺群体中的支配地位,就是为了争夺领地。有些动物只注重等级,不拥有固定的领地;有些动物中注重领地,不讲究等级;还有一些动物既需要拥有领地,又非常注重等级,所以它们的攻击欲具有双重形式。我们就属于这样一种同时具有两种攻击欲的动物。

那么,我们是怎样进行攻击的呢?我们攻击时有哪些行为模式呢?我们又是怎样相互威胁的呢?对此,还是让我们先来看看其他动物的情况。当一只哺乳类动物被激怒而具有攻击性时,它的身体内部会发生一系列最基本的生理变化:身体的各种机能都受自主神经系统的控制,随时准备采取行动。(自主神经系统由两个相互对立的系统――即:交感神经系统和副交感神经系统――组成。前者的作用是使身体紧张而倾向于激烈举动。后者的作用正好相反,是使身体松懈而倾向于保存体力。)但是,它还是会有点犹豫。奋力出击固然有可能赢得胜利,但也有可能因此而严重受伤。也就是说,它既有攻击情绪,同时又有畏惧情绪。攻击情绪鼓励它往前冲,畏惧情绪则诱使它往后退。这是一种紧张的内心矛盾状态。因此,在一般情况下,这只被激怒的动物不会直接发起攻击,而是开始威胁对方。它尽管很想攻击,但内心的矛盾使它没有马上采取攻击行动。在这种情势下,如果它摆出的那副攻击架势足以吓住对方,如果对方因为害怕而退却了,那当然是它最愿意看到的结果。它既赢得了胜利,又没有流血。显然,要不冒受伤的风险而解决争端,威胁是一种最好的手段。

威胁手段从行为上说虽然极其有利,从生理上说却是有问题的。为了获得最大的能量,身体机能被最大限度地调动了起来,如同把所有“部队”都调上“前线”准备“投入战斗”,但后来,这些“部队”仅以自己的“威严”就吓退敌人而赢得了“战争”。那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本来肉体搏斗紧随交感神经系统的兴奋而发生,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肉体搏斗并没有发生,而是处于一种攻击情绪和畏惧情绪相矛盾的自我紧张状态,交感神经系统的工作停了下来,副交感神经系统就开始狂热地工作。于是,原先绷紧的肠胃一下子松驰下来,从而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排便欲望;原先被控制在膀胱里的尿液,则很可能会一下子失去控制而释放出来。原先从皮肤流入肌肉的血液,现在会大量回流,所以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原先深而快的呼吸因突然被打断而变成了大口大口的喘气。

这种生理上的反常现象演变成了一种固定的威胁信号。许多动物的脸部或者臀部都有部分皮肤裸露,这部分皮肤不是发白,就是泛红,似乎时时在向同类发出威胁信号。至于威胁时急促的呼吸声,则在许多动物身上演变成了具有威胁性的嘶叫声和怒吼声。有人甚至认为,这是动物最原始的声音信号,其后的整个声音联络系统都发源于此。因呼吸急促而产生的另一现象,即身体膨胀,也同样变成了一种特殊的威胁信号。许多动物在表示威胁时会鼓起气囊或者肚囊,从而使自己的身体显得比平时大一点。

威胁时的体毛耸起,固定化和信号化之后就成了身体特定部位的特殊体毛,如冠毛、鬃毛比其他部位的体毛更长或者更硬,而且色泽也往往和其他部位的体毛形成强烈反差。当一只动物发出威胁时,全身体毛耸起就一下子使它显得比平时大了许多,再加上这些特殊部位的体毛耸得更高而且往往会发亮,那就更容易使对手不寒而栗了。

以上种种信号化演进不仅扩大了动物的表达系统,同时也使动物的“情绪语言”变得更加精细而更具表达力。它们使动物拥有更精切的“语汇”,从而使威胁行为变得更加“可读”。

不过,这只是事情的一半。我们刚才谈到的仅仅是自主神经系统的信号。那么,肌肉自身的情况又如何呢?它们为猛烈的攻击而绷得紧紧的,但攻击却没有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就出现了一系列矛盾意向、矛盾动物和矛盾姿势。由于身体同时受攻击意向和退缩意向的支配,产生的动作便是一进、一退、晃动、蹲伏、跃起、靠上去、再避开。原先的示意动作已变得形式化,变成了形式化的、有节奏的身体扭动。可以说,动物的整套攻击信号就是这样形成的。

因此,在许多动物中,我们都可以看到某种“威胁仪式”和形式化的“打斗舞蹈”。两只相互威胁的动物会绕着对方团团转,动作很夸张,姿势很独特,身体却很紧张。它们会耸腰、摆头、有节奏地左右晃动身体,或者反复做出形式化的奔跑动作。它们会用前爪扒地、弓起背,或者把头垂下。所有这些示意动作都具有社交信号的重要功能,它们和自主神经系统信号有效地结合在一起,不仅可以使我们看到动物强烈的攻击欲望,同时也明确显示出它们是如何在攻击欲望和退缩欲望之间取得平衡的。

还有一个重要的特殊信号来源,那是从一类可称为“转移动作”的行为中产生出来的。强烈的意向矛盾有多种副作用,其中之一就是,动物有时会做出一些奇怪的、看上去似乎和攻击无关的动作。所以,我们时常可以看到,两只正在相互威胁的动物会突然间莫名其妙地去吃点东西,然后又马上回来,恢复原先的相互威胁。或者,一边相互威胁,一边做出搔痒动作和梳理动作。有些动物甚至还会“临时睡觉”,一边打呵欠或者伸懒腰,一边把头一缩,摆出一副打瞌睡的样子。

以上这些,即:自主神经系统信号、自相矛盾的意向动作和姿势,以及“转移动作”,经过形式化之后就为动物提供了大量的威胁信号。在大多数情况下,敌对者足以用它们来解决争端,从而避免流血争斗。但是,如果仅靠威胁无效,那么威胁信号就只能让位于攻击技巧了,随之而来就是各显神通的肉搏战。但是,不管是用牙齿咬、用头撞、用身体挤、用后腿踢、用前肢抓,还是用尾巴抽,同类动物之间的争斗是很少造成伤亡的。有些动物即使拥有致命武器,也极少把自己的捕猎手段用于同类之间的争斗。对手一旦被征服而不再构成威胁,也就没事了。失败者会被放走,胜利者决不会浪费精力再去伤害它,或者折磨它。

与此相关的另一个方面,是失败者的行为。当一只动物无法对抗时,它当然是想尽快离开,但这并不是总能做到的。所以,在两种情况下,弱者就必须向强者发出信号,表示它不想再继续争斗了,而且已不再是一个威胁。

弱者表示顺从的最原始方式,就是身体保持静止不动。因为攻击总要牵涉到身体活动,所以身体静止不动就表示无攻击意向。在这样做的同时,它们往往还会把身体蜷缩起来。因为攻击时往往要使自己的身体显得很大。还有,把视线移开,不直观对方,因为攻击的时候眼睛总是盯着对方的。总之,凡是和威胁姿态相反的姿态都可用来表示顺从。如果某种动物通常是用低下头来表示威胁的,那么有意抬起头就成了一种重要的顺从姿态。如果一种动物攻击时总要耸起体毛,那么使自己的体毛倒状就是顺从的意思。有时,弱者还会有意把身体最易受攻击的部分暴露在强者面前,以此表示顺从。譬如,黑猩猩在争斗时前肢最容易被咬伤,所以它们表示顺从的姿势就是在强者面前伸出前肢。

还有在强者面前做出幼小动物的乞食动作。弱者伏下身体,用群体内幼小动物的乞食动作诱发强者的育儿情绪。这是雌性动物在受到雄性攻击时最有可能采用的方式。这种方式非常有效,雄性动物很快就会做出反应,反刍出一些食物。雌性动物只要把这些食物吃下去就没事了,因为雄性动物此时的情绪已经转移,作为保护者的育儿情绪占了上风,攻击情绪也就相应减弱了。

弱者在强者面前做出雌性的交媾姿势。弱者不论是雌性还是雄性,都有可能向强者翘起臀部,而当它做出这种典型的雌性交媾姿势时,强者很容易产生交媾情绪,从而抑制了原先的攻击情绪。强者会爬到弱者背上象征性地做出交媾动作,以此显示它的强者的地位。这样,也就平息了争斗。

诱发强者的梳理情绪(或者被梳理情绪)。相互梳理体毛在动物群体中是一种常见的社交活动,而且意味着群体生活相当安宁。所以,弱者要转移强者的攻击情绪,可以发出信号请求对方允许自己为它梳理体毛,或者发出信号请求对方为它梳理体毛,这通常都能使强者停止攻击,让弱者为它梳理。而当强者的攻击情绪在梳理过程中有所平息时,弱者便溜之大吉了。

以上这些就是动物用以防止争斗过于残酷的基本方式。“锐牙利爪和嗜血本性”这一短语,原是用来指大型食肉动物的捕猎行为的,如果以为动物在同类争斗时也同样如此,那就大错特错了。任何一种生存至今的动物,都不可能是喜欢自相残杀的动物。动物的内部争斗总是有限的、受到控制的。越是凶猛的动物,越是拥有致命捕猎手段的动物,在内部争斗时就越有自制力,越不会置同类于死地。这才是真正的“丛林法则”,用以解决领地之争和等级之争的法则。那些不遵守这一法则的动物种类在很久以前就全都灭绝了。

那么,作为一种动物,我们是如何争斗的呢?我们有哪些特殊的威胁信号和顺从信号?有哪些争斗方式?又是如何控制争斗的呢?

就像在其他动物身上一样,攻击欲望在我们身上也会引起激烈的生理变化和相应的肌肉紧张。譬如,我们裸露的皮肤上虽没有体毛可供“耸起”,但我们的皮肤泛红或者发白就有可能变成一种强烈的信号。我们会气得“满脸通红”,或者气得“脸色发白”,或者吓得“脸色发白”。这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脸色发白”,因为这意味着行动。这是由交感神经系统异常活跃而引起的,表明交感神经系统已下达了行动指令,所以当你看到“脸色发白”这一现象时,切莫等闲视之。另一方面,如果你看到的是“满脸通红”,那就可以放心多了。因为这是由副交感神经系统的活动引起的,表明交感神经系统受到了制约,也就是说,下达的行动指令很可能不会被执行。所以,如果你的对手“满脸通红”,这至少表明他(或者她)不会马上向你发起攻击。

当攻击欲和退缩欲同样强烈时,我们会因为内心冲突而做出某些示意性的矛盾动作。其中最常见就是在空中挥舞拳头――一种形式化的攻击动作。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说明这一动物的形式化:首先是,这一动作总是在离对手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做出的,不可能太靠近对手,否则就会成为真的“猛击一拳”,也就是说,它只有视觉信号的作用而没有任何实际的打击作用;其次是,在举拳的同时还要舞舞手臂,这就使这一动作更加形式化了,更表明它的作用仅仅是视觉上的,而不是肉体上的。我们反复做出挥拳“捶击”动作,但又始终不敢靠近对手。

有时,我们还会做出跺脚、砸东西等动作。这后一类动作在其他动物身上也很常见,可以说是一种典型的“转向攻击行为”。之所以会这样,显然是因为激起攻击欲的对象(或者说对手)过于强大而不可能直接加以攻击。但被激起的攻击欲又必须找到出路,于是就转向其他较易攻击的对象。当愤怒的妻子砸碎花瓶时,她实际上当然是想把丈夫的脑袋砸得粉碎。有意思的是,黑猩猩和大猩猩也经常会这么做,只不过它们不是砸花瓶,而是乱扯树枝,或者撕碎树叶。这同样具有强烈的视觉效果。

如果我们发现,我们用来表示退缩和顺从的信号特别多,那是不足为怪的,因为随着武器制造和使用,我们已成为一种那么具有潜在危险的动物。和其他灵长目动物一样,我们也会做出最基本的畏惧和顺从反应,如发出尖叫和蜷缩身体等;但和其他灵长目动物不同,我们由此还形成了一整套专门用来表示谦卑和顺从的身体动作。譬如,从蜷缩身体这一基本动作就演变出了各种卑躬屈膝的礼节。这些礼节按蜷缩程度不同可依次分为下跪礼、鞠躬礼和屈膝礼。这里的关键信号是,低地位的个体在高地位个体面前自降身高。在这方面,我们的敬礼动作就是个有趣的例子,因为它充分显示出我们的肢体动作能在多大程度上带有文化含义。初看上去,行军礼好像是一种攻击动作,和抬起手臂挥拳攻击的动作很相像,但关键性的区别是,手没有握拳,而且是伸向自己帽沿的。这显然是形式化地表示脱帽,而脱帽原本是一种自降身高的动作。

另一个有趣的例子,是从灵长目动物最原始的身体蜷缩动作中引申出来的鞠躬礼。这里,最重要的特点是目光总是下垂的。因为瞪着眼睛直视对方具有典型的挑衅性质,是愤怒表情的一个组成部分。不管社会习俗使鞠躬时的弯腰幅度降低到何种程度,其中的俯脸动作总是被保留着的。

在平时,这种“反直视反应”则表现为把目光移开,或者目光游移不定。只有真正的威胁者才会长时间地直视你。

由于直视会产生强烈的威胁效果,因此在许多动物的身上已进化出具有自卫功能的直视眼形斑点。譬如,许多飞蛾在翅膀 ...

(摘自《裸猿》,文汇出版社2003年2月版,定价:16.00元。社址:上海虎丘路50号,邮编:20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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